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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萌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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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諍腳底下聒噪的蟋蟀歡快地唱起了歌,他偷偷覷一眼步微行,然後彎腰,一腳將放蟋蟀的鐵盒子勾到自己腳後跟來。

在步微行眼風飄來時,他諂媚地微笑起來,“還有啊,霍小姑不想卷入命案,殿下幾乎是二話不說就應了,今日霍小姑來找殿下,她走之後,殿下丟了魂一樣,整日便沒出過臥房,這也就算了,跟蹤王吉算是個什麽事,要是往常您也屬下都不會派出去,這次怎麽還提著燈籠親自出門了?”

步微行抿唇,並不答話。

看似說的像是那麽回事,可是——真是那麽回事麽?

言諍笑瞇瞇地摸了摸下巴,“要是屬下沒猜錯,您是因為今日和她聊得不愉快?所以……心亂?”

心亂,他確實幾度因為她心裏不自然。

言諍撫掌大喜,“殿下,恭喜您,您動情了。”

步微行低頭,只見這個撲通趴在草地上的正三品將軍仰著臉,滿臉興奮和激動,眼睛猶如兩顆璀璨的明星似的,倒映著滿樹春影和一院月色。

步微行擰眉,“孤動情,你那麽幸災樂禍?”

言諍縮了縮脖頸,反駁道:“殿下,話不能這麽說,屬下還不是為了您的後半輩子考慮,您是東宮之主,將來禦極攝政,後宮之中總要環肥燕瘦七十二妃嬪不是?依屬下之見,霍小姑年華正茂,蘭心蕙質——”

“夠了。”

言諍被打住了。

他疑惑地搔了搔耳後,只見步微行長身而起,高頎的身影冷峻,言諍疑惑地舔了舔唇。

步微行道:“孤知道了。”

太子殿下離開的腳步有一絲錯亂。

言諍了然於心,得意洋洋地一屁股坐下來,“哎喲”一聲,碰到了傷口的言將軍嘩地幾聲滾入了草叢之中。

燈火明明滅滅。

白氏正要剪燭花時,霍蘩祁才姍姍而歸,見白氏披衣起身,嚇了一跳,“娘,您怎麽起來了!”

說罷將白氏往床榻上拉,背著白氏,強制壓下艱澀的哭腔,擠出燦爛的笑容,“我去藥堂看了看,大夫說您身子不大好,要常休息,他今日又給我換了新藥方,您等會兒睡前喝一帖,他說準能藥到病除。”

白氏不說話,眼眸裏俱是覆雜而愧疚。

她知道女兒在故意裝傻,只要她取了藥堂,王大夫不會不告訴她自己的病情。

難為她的圓圓了。

她本想說“富貴生死,皆有命數”,霍蘩祁卻支起了笑意,替她搭上棉被,笑吟吟問:“您晚上起來做什麽?”

白氏道:“先前顧公子的下人來過。”

霍蘩祁不解:“他來做甚麽?”

白氏指了指外頭的紫檀木蒲紋花木幾,“他是來送藥的,我推拒了幾次,但是顧公子不讓拒絕。”

霍蘩祁心頭一跳,映著微暗的燭火走過來,只見幾上擺著一只雕工精致秀雅的圓盒,是黃花梨木底,繁覆的貔貅紋印刻其上,她揭開盒蓋,裏頭安靜地躺著兩只白色老山參。

說不上失望,想來是顧翊均見母親身子不大好,便送來這些補品,但他不知道母親需要的是雪芝和麒麟草,山參雖然滋補,但救不得母親性命。

霍蘩祁輕聲道:“娘,咱們又欠了顧公子一筆債了。”

她已經說不清現在欠了多少人的人情了,霍家的,顧翊均的,步微行的,這些統統都是要還的。

白氏秀麗的娥眉顰蹙起來,“要不,圓圓你代娘把這兩支山參還回去?”

霍蘩祁回眸,燦爛地揚起嘴唇,“債多不愁,咱們欠顧公子這麽多,還怕多兩支山參?何況他是好意。阿祁明日多去采桑和采茶,多賺一份錢。”

她沒告訴白氏,除了顧翊均的好意,她欠步微行的,才是一筆長久的不可能還清的債。

……

王吉的行蹤不難調查,近日裏他同陰氏疏遠了些,走得不甚近,但仔細盯著,還是能抓到一二分把柄。

步微行並不急著抓出證據,而是讓阿二阿三通知府衙的侯縣令,讓他親自調任衙役跟在護衛之中,沒過兩日,王吉的小把戲全教侯縣令知曉了。

送錢的是王吉,但殺人的也是王吉,侯縣令想息事寧人都不行了,現在騎虎難下,唯得一條路走到黑了。

當步微行知曉侯縣令抓了王吉之後,並無多言,只是薄唇噙了一縷嘲意。

一庭春,深如煙海。

修竹攢著綠雲,在鍍著金色餘暉的落日籬墻裏婆娑披拂。

步微行見言諍賦閑地在院裏鬥蟋蟀,陶然自適,便不悅了起來,原來他將言諍打得不良於行,是方便他偷懶公然在他眼皮底下鬥雞走狗。

言諍見太子殿下已經走到了跟前,嚇得忙收起了狗尾巴草,嘻嘻一笑,“公子,屬下可沒有偷懶。”

步微行呵一聲冷笑。

言諍道:“真的,阿大本來去縣衙一趟才回來,路上便撞上了霍小姑。”

步微行信口道:“她在做甚麽?”

言諍嘿嘿兩聲笑,笑得步微行不耐煩地沈下臉色,他忙筆挺地站好,“霍小姑午時以前去了徐家布莊裏學染布裁衣,午時出了布莊,去城外采了不少茶葉,再然後,賣了茶葉,便去幫人推糞車了。”

步微行冷然道:“她倒是忙得很。”

言諍眨巴眨巴眼睛,“她可欠了您很多銀子,不賺錢拿什麽還?”

信口又接了一句:“難道要賣身抵債?”

步微行淡淡道:“需要再加三十棍麽?”

“不不不,不了。”言諍諂媚地忙作揖,忙下跪,“殿下千千歲,要不記賬也行,下官這屁股……”

步微行淡漠地劃過目光。

見他欲言又止,止言又欲憋得難受,蹙眉道:“有話說。”

言諍道:“是,殿下其實要想想,霍小姑出身貧門,家中無父兄仰仗,唯獨一個病弱的母親,如今奄奄垂危,她在外頭欠了一筆巨債,說不準這輩子都還不上。屬下看出來,她雖然個性倔傲不服輸,但到底只是個女郎,何況雪芝草不是一朝一夕還得清的,那殿下得和她牽扯一輩子了。”

“誰說孤要她還了。”步微行不信言諍蠢到會以為他要霍蘩祁還債。

言諍正色頷首,“是,殿下財大勢大,這區區雪芝自然不在話下,可你要想,即便殿下不讓她還,依照霍小姑的個性,她能作罷?將來您離開芙蓉鎮,說不準她得滿大齊去尋您,非得還一輩子。”

步微行抿唇。

他知道言諍說的沒錯,霍蘩祁就是個認死扣不變通的女人。

言諍見殿下心煩,立即又來排憂解難進獻“良策”了,“所以得等霍小姑真正成了婚,說不準她夫君能替她把雪芝的錢還上。”

步微行冷笑,“孤說了不必。”

言諍轉眼珠子轉得飛快,“所以殿下到底是不滿她一意孤行非不領您的好意,還是妒忌將來霍小姑要嫁給別的男人,因為一想到這事便心裏頭膈應?”

他方才說了離開芙蓉鎮,步微行並無回應,又說了霍蘩祁與別的男子成婚,太子殿下忽然心生不悅,可見就是,雖心有所動,但從未考慮過與霍蘩祁的未來。

大齊自有一套規矩,比如士庶不通婚,霍蘩祁出身貧門,要做太子妃確實不易,但納妾卻並無此局限。

所以打從一開始,言諍便覺得,霍蘩祁最後一定是太子之妾。

他也是不信什麽算命的說的鳳凰命。

從銀陵出來的人都會知道,霍蘩祁要成為皇家之媳猶如趟過一路刀山劍海,這銀陵士族們會將霍蘩祁口誅筆伐得體無完膚。

步微行沈默了一瞬,他拂袖而去。

言諍有心將霍蘩祁推到他身邊,但他與言諍不同。

要麽,趁現在一劍斷了念頭,抽身出了這泥沼,要麽,娶她為東宮太子妃,沒有第三條路。

他絕不會重走父皇的舊路,也絕不會傷害第二個女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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